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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争：美国的反创业精神与太空武器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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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dam Bower，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高级讲师；Jeffrey S. Lantis，美国伍斯特学院政治学教授兼全球和国际研究项目主席，研究方向为外交政策分析、国际冲突与安全。
来源：Adam Bower, and Jeffrey S. Lantis, “Contesting the Heavens: US Antipreneurship and the Regulation of Space Weapons”,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9, No. 1, 2024, pp. 1-22.
导读
在广阔无垠的外层空间中，各国争相探索的背后，不仅是技术和科学的竞赛，更是一场激烈的外交博弈。本文以极具洞察力的视角揭示了美国在这一竞赛中的独特角色。自1967年《外层空间条约》将太空明确用于和平目的以来，全球各国不断呼吁制定新的多边规则，禁止在太空部署武器。然而，这些努力为何屡屡受挫？美国的反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作者将美国的外交策略描绘为“反创业”（antipreneurship），一种旨在维持现行规范、抵御变革的防御性战略。他们理论化了三种主要的反创业策略——修辞、程序和行为，并详细探讨了这些策略如何相互交织、共同作用。通过具体案例，作者展示了自2000年以来，美国政府如何通过修辞策略否认太空军备竞赛的存在，通过程序策略阻挠国际谈判的进展，并通过行为策略在实际行动中抵制新的规范倡议。在这场太空竞赛中，美国始终坚持其国家安全优先事项，反对任何可能限制其军事能力的国际条约。即使地缘政治环境和技术不断变化，美国的核心立场却未曾动摇，不同政府的策略调整也仅反映了对利益、机遇和制约因素的不同认识。 这篇文章不仅揭示了美国在太空武器控制方面的连续性和变化，还提供了理论和经验上的新见解，有助于理解国际规范竞争的复杂性和反创业者的精明策略。
规范创业与反创业
国际规范理论学者将国际政治概念化为一个竞争性的观念市场，在这个市场中，包括国家、倡议者联盟（advocacy coalitions）、商业实体或个人在内的竞争者通过推进其偏好的规范来取代其他规范，从而定义社会结构。虽然这些研究成果丰硕，但仍倾向于强调变革的来源，淡化了为维护规范的既定制度表达而做出的努力。艾伦·布卢姆菲尔德（Alan Bloomfield）提出了规范“反创业者”（antipreneurs）的概念，初步尝试纠正这种不平衡，反创业者是规范创业者的镜像，“他们捍卫根深蒂固的规范现状，反对挑战者”。因此，反创业者倾向于稳定，仅支持对现有社会结构进行适度和渐进的调整，而非快速和实质性的创新。其核心观点是，虽然创业者的能动性备受关注，但反创业者也享有防御性优势，这种优势来自于个人和集体对新事物的反感，以及外交机构决策过程的僵化。
将规范反创业理论化为过程
本文提出一种经过修正的规范反创业理论，该理论确定了修辞、程序和行为三种主要战略，这些战略由试图继续参与外交且维持现行规范行为体所实践。在这里，反创业被理解为一种以规范为中心的独特竞争。行为体在竞争中运用话语和行为来阻止修改或取代这些标准的努力，以此维护符合自身利益的现有规范和制度形式。
这一理论有意识地弥合了争论理论中的本体论分歧，承认将建构主义和理性主义行动逻辑的见解结合起来具有价值。本文特别关注国家（政府及其相关机构）之间的规范竞争，而不是更广泛的公众之间的规范竞争。就其核心而言，战略性社会行动涉及对既有目标的自利追求，但这是通过援引集体价值观来实现的，而集体价值观的前提是主体间就规范背景达成某种基本一致。
反创业战略和策略
首先，修辞反创业（rhetorical antipreneurship）涉及使用话语主张作为战略修辞手段，以维护现状的合法性，并对拟议的规范创新提出质疑。修辞反创业旨在通过扰乱可能导致竞争性规范巩固的审议来抵消创业者的努力。这种方法并不寻求提高信息质量或改变观点，而是致力于剥夺对话者对其替代观点的必要政治支持。
修辞反创业的实施包含了话语中体现的具体策略。通常情况下，反创业者的首要手段是否认所谓威胁或问题的存在。但孤立地否认往往不够充分，因此，反创业者会转而就新兴规范的技术特征或影响，甚至其支持者的动机提出具体的实质性反对意见。反创业者可以颠倒规范创业的相关策略，如拒绝创业者提出的问题框架，或切断新兴规范与更成熟规范之间的联系（脱钩）。反创业者也可能故意拒绝提出具体建议，这些建议会被寻求快速变革的人借鉴。从这个意义上讲，模棱两可（ambiguity）可以反映经过深思熟虑的外交选择，而不仅仅是缺乏一致的目的。
其次，程序反创业（procedural antipreneurship）即利用外交程序和惯例来阻止不受欢迎的举措。该方式适用于保守的制度规则环境，反创业者可以利用现有的制度优势。这些优势通过限制性的成员资格规则或共识制定（consensus decision-making）程序积累起来，不仅限制了参与者的范围，还设定了较高的达成协议门槛。反创业者会反对创业者为寻求更宽松的环境而引入的论坛转移。反创业者在提出实质性诉求的同时，也会援引外交规则，包括反对意见和答辩权来阻碍程序。最终，可以通过拒绝同意（withholding of consent）使反对意见正式化。
最后，在新兴的替代性规范得以巩固之前，反创业者可以采取一些行动来挑战它，本文称之为行为反创业（behavioural antipreneurship）。反创业者会公然不遵守新规范，这既表达了反对意见，又创造了物质条件，使后续监管变得更加困难。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反创业者可能会做出防御性让步，以削弱或吸纳更有雄心的规范变革举措。当现有和新兴规范的性质和影响以及反创业者的行为相对清晰时，行为反创业最为有效。
反创业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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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设计
本文以社会本体论和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为基础，从概念上对反创业能动性（agency）进行了系统阐述。首先，本文将美国确定为主要的反创业者，其长期以来一直是太空军备控制最强烈的反对者，认为这些举措是竞争对手限制其军事能力，以及削弱美国地面和轨道主导地位的一种手段。
其次，本文研究了作为规范竞争主要场所的国际制度内规范创业和反创业的动态。本文聚焦三个主要论坛：（1）联合国裁军谈判会议（CD）；（2）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COPUOS）；（3）联合国大会（UNGA）第一委员会、第四委员会和全体会议，这些机构均按多数表决规则运作。
最后，本文将反创业概念化为一个互动和迭代的过程，在一系列不同但相互关联的外交事件中展开。反创业的数量和强度往往集中在“决定性时刻”，即事件迫使政治行为体就外交政策行为展开“激烈的辩论”时。因此，本文重点关注三个具体事件：（1）美国最初拒绝接受中俄在21世纪初提出的重新启动太空军备控制的前提条件；（2美国对中俄2008年联合提出的“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对外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条约”草案（PPWT）与2014年“不首先在外空部署武器”草案（NFP）的实质性反对；（3）美国对太空透明与信任建设措施（TCBM）的初步支持，以此将外交精力从就太空武器问题达成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新规则上转移。
美国太空安全领域的反创业
1.否认问题：拒绝太空军备竞赛
2001年，小布什总统宣布美国将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ABM），以发展大规模弹道导弹防御系统。作为回应，中俄与部分合作伙伴于2002年向裁谈会提交了一份联合撰写的工作文件，禁止在轨道或天体上部署任何武器，以及对太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中俄倡议的基本前提是，美国重新发展弹道导弹防御技术和扩大太空军事技术的双重趋势危及太空安全，需要新的制度应对。
美国官员通过简单地拒绝中俄倡议的基本前提来实践修辞反创业。具体而言，美国一再重申其和平利用太空的承诺，并强调美国无意发展进攻性太空武器。美国认为，太空根本不存在军备控制可以解决的问题。此外，美国通过额外的程序反创业策略来加强其修辞反创业，旨在将太空军备控制提议排除在正式外交议程之外。作为改善裁谈会运作的一部分，美国外交官向其他代表团施压，迫使他们接受一项折中的工作计划，该计划推进了《禁止生产裂变材料条约》（FMCT）的审议，并将防止太空军备竞赛缩减为一个没有谈判授权的讨论议题。
2.质疑“解决方案”：批评 PPWT
2008年，中俄在裁谈会提出了PPWT的第一份草案。此时，美国的反创业言论明显地从原则上拒绝太空军备控制转变为质疑对特定技术进行法律限制的拟议解决方案。美国认为，PPWT未能充分界定“太空武器”，忽视了地面反卫星系统，对天基技术的关注不够，以及没有澄清“禁止威胁或使用武力”与《联合国宪章》保障的公认自卫权之间的关系。
与此同时，美国通过更多的修辞和程序策略，对PPWT的执行方法提出质疑。一方面，美国批评条约草案未纳入具有约束力的核查措施；另一方面，美国拒绝了PPWT起草者提出的在后续外交进程中就核查措施进行谈判，并建立一个由PPWT成员国组成的“执行组织”来管理条约的遵守和执行。从此时起，美国的态度从详细批评转向战略模糊，试图进一步延缓潜在的外交进展。
奥巴马上台后，美国外交政策基调发生了有意识的转变。新政府摒弃了前任政府的否认策略，转而承认日益严峻的治理挑战。尽管如此，奥巴马政府仍继承了其前任政府对约束性限制措施的怀疑态度，并保留了许多美国外交官早已制定的修辞和程序策略。奥巴马政府继续用程序性拖延策略来补充修辞反创业，只允许将防止外空军备竞赛作为讨论议题列入裁谈会议程，而不考虑正式谈判的前景。
3.自愿做出防御性让步
虽然美国成功阻止了PPWT在裁谈会的推进，但该倡议仍然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为了削弱这种外交势头，美国官员通过行为反创业调整了他们的方法，谨慎支持制定TCBM作为太空安全治理替代模式的想法。这种新层面的参与出现在小布什政府的最后几年，并在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政府期间变得日益突出。
美国看似缓和了抵抗态度，并扮演积极主动的创业者角色，但通过本文的反创业视角，可以将其描述为旨在拉拢外交议程的有意识的防御策略。美国参与太空治理反映了行为上的反创业，通过将国际社会的关注点从美国反对的倡议转向更为温和的目标，从而维护现有的法律架构。此外，美国的外交是多层次的，通过一系列修辞和程序策略来推进，这进一步说明了抵制模式的战略交融和规范竞争的互动性质。例如，美国官员采取了一系列修辞策略，将他们对TCBM的支持与中俄两国的 PPWT和NFP 提议脱钩。
结论
本文展示了领先的太空强国如何成功地反对与其核心安全利益相悖的国际规范变革。探讨关键决定时刻战略和策略的调整使用，有助于解释美国太空政策的连续性和变化，以及反创业作为一种战略性社会进程的深思熟虑和精心策划性质。美国致力于防止规范架构发生重大变化，而不是寻求澄清、修改或取代主导标准。精明的反创业者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的目标既不是“发展”也不是“扼杀”规范，而是维持现有规范，使其在国际秩序中成为允许他们拥有最大战略空间的机制。
词汇积累
antipreneurship
反创业
advocacy coalitions
倡议者联盟
consensus decision-making
共识制定
agency
能动性
transparency and confidence building measures, TCBM
透明与信任建设措施
译者：李茜，国政学人编译员，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海洋治理。
校对 | 丁伟航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赵弘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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